CB向佣兵&先知(白鹰之舞&夜行枭)

夜行第一视角,1.1w+流水账,血腥描写有,OOC预警,非常低质量,先行致歉。

多人客串,但并没有严格考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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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归林是个很美的地方。不论在什么时候,不论在哪棵树的树顶,不论在哪处险峻的峭崖,不归林都是个很美的地方。尽管我总看到的是夜雨中被薄雾蒙住的月影,有时也可能是阴翳已经遮蔽掉最后一丝光亮的寂静,我仍觉得这里很美。


  这里是安宁的,熟悉的朋友也都温和又随和,偶尔也会有善良的人类来到这片土地。勤勤恳恳的种药人小姐和总与她相伴的采药人小姐已经是常客,也多亏了她们,一些同伴才能在每年的疫病来袭时存活。会有前来游玩的陌生游客———我经常在晚上巡逻时看到迷路的他们,也会为他们当起引路人。伙伴很多,大家相处得也融洽。因为很少有外界威胁的缘故,再加上白鹰的帮助,不归林的平日都是和平的。


  说起白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新同伴,我不得不多讲几句。


  他并非不归林的原住居民,他是半年前只身从东南方来到这里的。据我所知,不归林的那个方向没有什么陆地,出不了几英里便是广阔的大海。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猜,白鹰先生恐怕是冒着生命危险,拼命地从世界另一侧的大陆来到不归林的。


  根据我后来对他的了解,比起鹤或是鹭,鹰更为擅长高难度的低空飞翔,他们并不习惯、也很难驾驭像这样长距离的类迁徙飞行。我想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那天晚上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奄奄一息地栽倒在不归林的一个角落。我记得那时他似乎连扇动翅膀的力气都没有,呼吸都看不到,在阴雨绵绵中被泥泞禁锢,丝毫动弹不得。


  我至今都能够想起来他腿上与翅上的伤———那是我不曾见过的可怖痕迹,像是被火灼的,又像是什么锋利的刺刀划出的。显著的沟壑嵌在肉里,淡蓝色的雨和白色的月光也无法冲刷掉不断涌出来的猩红。幸而那两天采药人小姐来不归林收取草药、能够及时救助他,不然白鹰恐怕就要一命呜呼。


  听采药人小姐说,白鹰受的最严重的那个是枪伤。我并不知道枪是什么,不过我想或许和林间狩者的木屋角落放着的那支落了灰的木杆或多或少有些关系。


  令我印象同样深刻的,是白鹰醒来后首先亮出的那双锋利得像箭的蓝眼睛,尽管他那时才刚刚苏醒,没有什么气力让他做些大动作,但他在看到我时,颤抖地强撑着两条伤痕累累的胳膊也要坐起来,那双冷漠得像冰的眼神死死凝视着我。


  我本以为采药人小姐的到来是能够缓解这种尴尬又紧张的氛围的。但令我没想到的是,白鹰似乎对于人类非常排斥,他在看到采药人的那一刻,那双蓝色的瞳刹那间迸发出凶狠的血光,随后他狠狠地扑了上去。要我说,他那时和宣示主权的雄狮没什么差异———他颤抖又艰难地张开他残破的双翼,奋力展现每一个骇人的羽尾,两只有力的手死死卡着采药人纤细的脖子。


  我那时被吓坏了,冲上去抓着白鹰的肩膀,把采药人小姐解救出来———也得亏那时白鹰重伤未愈,换做现在我可扳不动他。


  我记得那时我叫他冷静一点,我告诉他采药人小姐只是来为他疗伤的,她没有恶意,白鹰上下狠狠又扫了我一眼。他似乎是认出我和他一样也并非人类,这才没有再做些攻击性极强的事情来,但他仍用警惕又凶狠地眼神盯着采药人小姐的动作。我能体会到,白鹰对于人类几乎可以用恨之入骨来形容。我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原因———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我只是猜那大概和他身上的伤的来源有关。


  我想采药人小姐可能是在药剂里添了些助眠的药物,因为白鹰先生在处理完伤口后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白日里我就总是会感到疲惫,即使自己家里有着这样一个陌生人,我还是在一旁的靠椅上模模糊糊地失去了意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认为那是本性使然。当我再次醒来时,也已经是午夜了,白鹰先生正站在门口,我看到我床铺上的被褥已经被整理好。


  “谢谢你,夜行枭先生。”

  他那时站得笔直,静静地背对着我说。虽然他身上的伤口依然血淋淋,但我已经听不出他嗓音里的痛楚了。

  “……感谢那位人类小姐,还有,请替我对她说声抱歉。”


  我那时还没从黏腻的睡梦里完全脱出神来,不自觉地呢喃了几句什么。白鹰先生却没有回头,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我的视线。




  不归林来的外来者很稀少,几月来都不会有几位,更何况是如此一个神秘的存在,于是我总会不自觉地关注白鹰的踪迹。但白鹰似乎不希望与太多人打交道,据我所了解的,他似乎在远离大多数同伴所在的地方、在北边一个无人打扰的偏远角落落了脚。


  白日里我总是在休息,几乎和白鹰的作息正好岔开,所以我不太清楚白鹰先生究竟会干些什么。不过有日傍晚,我听种药人小姐和我说,她在白天也会看到白鹰先生在林间巡视。他似乎自然而然地担当起了不归林的白日守卫者。


  这让我对他感到更加好奇。我每晚巡查时都会特意飞经他的住处。我总会发现他门口的一小片土地上会多几株鲜艳的小花,有时还会多上几颗亮晶晶的圆滑鹅卵石。那天,我路过的时候正好看到几丛没被处理好的杂草乱在一旁。我猜测是他白日过于疲惫,早睡了些,所以才没有把照理小花的事后工作做完。我俯下身,打算帮他收拾一下杂乱的残局。


  “有事么。夜行枭先生。”


  我那时被忽然冷声的提问吓到了,抬头便看到白鹰先生正坐在他的屋檐上看着我。他怀里抱着几根短木桩,那双蓝眼睛与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没有差异,在柔和的月光下依然凶狠而冷冽。


  “我…只是路过,顺带帮你、呃……”

  我支吾着向他展示手里的杂草,以表示“我只是想帮你”。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沉默着从屋檐上跳下来落到我面前,把木桩一股脑儿丢在地上,随后把我手里的杂草拿走了。我也默默退了一步,安静地看着他蹲下,随后把木桩子一根根插在地里,把小花围成一圈。


  “大家都很想和你交个朋友,”

  我在他背后站了很久,终于没有忍住向他提了问。

  “但为什么你只是在这里呢。”


  他仍没有转过头来看我,只是继续手里的动作,平静地回复我:

  “这里没有那么多人,视野又很好。能让我更好了解这里。”


  我笑了。我已经能听出来他的语气没有刚刚那样有攻击性,我想他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他对于不会威胁他、伤害他的人是不排斥的。

  “这里很美,对吧。”我试探地又说。


  他这次却没有回答我,只是埋头收拾着他小花圃里的积土和残余的肥渣。


  “你喜欢花?”

  我从他背后探出头,看到了他一丝不苟整理后仍然有些凌乱的结果,不禁对面前的这个严肃的家伙颇有反差的一面感到十分好笑。


  “……我没有。”


  口嫌体直。看到他撇开头转移注意的我暗自笑话他。


  “夜行枭先生,你是刻意过来的吧。”

  他像是看穿我的心思,语气又冷了下去。

  “你经常在夜晚巡逻。我总看到你。”


  “叫我伊莱·克拉克我会更高兴的。”

  我对于他眼熟我感到有些惊讶,于是向他倾了倾身子表示我的敬意。

  “晚间巡逻是我的工作,我想保护这里……就像白鹰先生白日巡逻一样。”


  “……不,我那样做,只是想更好地了解这里。”

  他说,站起身拍了拍他手上的土。我看到他张了张嘴,犹豫地又补上一句:

  “……而且我没有在巡逻。”

 


  “这样么。”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是在说谎,但我还是装作确信的答案被告知猜错的模样,抱起手臂戳戳下巴认真思考。

  “看来我还不太了解你……”


  “为什么要了解我。”


  他这时候总算转过头来看我了,月亮打下来的细碎的叶片阴影把他眼中的锋利光芒尽数遮去了,我终于看清他那双底色极淡极柔的浅蓝色眸子。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凛冷的颜色与他护这的那丛花真是像极了———还都晕着薄薄一层的哀伤。


  “……我过段时间说不定就走。”


  “回你原来的家么?”我又问。


  他再次沉默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问到了什么不该问的。我犹豫地拧拧衣角,又问他:


  “抱歉,但为什么这里还不能算是……”

 


  “好了,克拉克先生。”

  他这次坚决地打断了我的话。

  “不早了,巡逻的时间宝贵。”


  他没有再等我说话,径直往他小屋的门口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地有些失落,但我也无法再说出什么挽留的话来,只是静静看着他将要合上他的门。




  尽管初次交谈并不那样成功,我与白鹰在那之后还是总能在黄昏或晨明时碰面。起初只是眼神的碰撞,随后便匆忙逃离开,像惊起的一丛羞赧的麻雀。到后来,在我多次的邀请下,他会和我静静地坐在一起。在金黄与清风中,我总能看到他闪烁着足矣夺人心魄的蓝色光芒。他的伤好得很快,也留了许多疤痕,颇为精瘦的身材却让人不自觉地想依靠。


  他想必是个懂得生活的人,我总会想。他在乎这里,他喜欢这里,不然他不会在夜晚守着这几株小花,在白日守着不归林的同伴。白鹰是个重感情的人,尽管他表现出来的是坚硬又令人敬而远之的外壳,他依然懂得感情,他甚至会比所有人更珍惜。


  他是个好同伴,我想,如果他真的把我当同伴的话。


  后来还是他的行为给这个疑问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奈布·萨贝达。”

  有天正午,他把十分困倦的我送回家,随后低着头说。

  “很抱歉现在才告诉你我的名字。”


  也在那天的午夜,我才发现我的枭羽披风上藏着一朵小巧的淡蓝色花儿。我几乎怀疑都没怀疑,那一定是白鹰,一定是萨贝达那个看似正经的顽皮家伙偷偷给我别上的。


  渐渐地,我们的接触与交流越来越频繁,我也发觉我先前的推测是对的———萨贝达并非无情,他的言行举止往往是平淡的,但这不意味着他不在乎。我能看出来他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同伴们,喜欢在这里的生活。


  例如,前猎兔好手的阿尤索先生总要与现猎兔好手的萨贝达比上一比,而萨贝达也总会淡淡地点头迎战。那天则会是我们的好日子:当天捕来的野兔都会被做成佳肴,分给不归林的每一位居民。


  令我很开心的是,不论什么季节,每次白鹰都会特意为我抓一只柴鸡。我都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和他说过的,而他却清楚地记着了———比起野兔我更喜欢柴鸡。




  步入三月,这时的不归林总会比其他时候热闹得多。花儿会把它们五彩缤纷的歌儿唱遍山野,居民们也都能从冬日里融化的冰雪里褪出一身靓丽的皮羽。阳光会留恋着常驻,风会更为轻柔,就像是在拥抱,如同在对去年的坏脾气请求宽恕。


  好时候也会引来更多人类的光顾,每年都是如此。近些晚上我又能看到各种各样的人类,背上带着大包小包,或结伴或独自走过不归林的小路。我那日就碰到一位似乎在采集样本的研究人。他是个梳着背头戴着眼镜的男人,穿着白色长衫,看上去彬彬有礼又颇为绅士,他胸前的一枚小胸针反着月光,异为耀眼。

 


  但与以往不同。我记得很清楚,也是从那天开始,不归林进入了警戒状态。

  因为就在那天傍晚,出现了第一批被不明目的地被伤害的不归林居民。不幸的是,我也成为了其中一员。


  我那时太过好奇了,只顾着能够跟在那个人类身后不被发现,结果意外触发了类似陷阱的东西———但不归林应当没有那种东西的。一支埋在树干里的机关箭在刹那间被激发,如同尖锐的棱冰,霎时射中了我的小腿。我之前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下意识的惊慌失措让我失去平衡,从树上跌了下去。


  那是老式的长弓箭,我曾见过林间狩者用过这样的武器,被刻意打磨过的箭头锋利得像一道闪电,就那样深深地埋没在我的肉里。从树上跌下来时,障碍折断了箭羽,无情地带动冰冷的箭头像钻头一般碾压丛丛神经。我几乎痛到休克,失力的翅膀和胳膊让我没有办法从地上支起身子,阵阵寒意透过被撕裂的伤口,温热的血似乎都没办法再维持我的意识了。我想如果我离发射处再近一些,那邪恶的东西一定会直接穿透我的皮肉和骨节。


  从树上掉落下来的声音惊扰了那个人类,我在不断从眼皮上滑落的冷汗里看到他向我走过来。幸而他并不是坏人,他先颇有经验地确认了几番我的伤势,又帮我把那致命的东西固定好。他很懂这里的规矩,没有与我过多接触,只是用一发闪光信号叫来我的同伴。




  我也并不是唯一一个碰到这种情况的。那天清晨,在采药人小姐的住处,她为我和其他同样受伤的几位居民处理了伤口。最后采药人皱着眉,说这应当都是人类的捕兽陷阱造成的。


  我心中一颤。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偷猎者侵袭不归林,我在夜间巡逻时甚至连可疑人物都没有发现。在场的几位好友闻言也很惊讶,原本安静的房间里瞬间被对话与交流填满,我只是抿着嘴,低着头默默思考。

 


  “恐怕是来路不明的入侵者。”


  在混乱的讨论中,我听到萨贝达静静地在我身边说。他那时就站在我的床头,声音很小,语气没有波澜,就像是对我一个人说的。我抬起头望向他的时候,我看到萨贝达皱着眉,眼里那消失已久的锋利光芒又出现了。


  “什么?”我小声问他。


  “我会查清的。”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似乎只是在喃喃自语,也没有与我对视,随后便迈步离开了房间。





  因为受了伤,许多朋友都提议我不要再强撑着在晚间巡逻,更何况夜间的不归林比白日里的更加危险。我只是问他们如果隐患无法解除不归林的生活该怎么办。他们支吾着,犹豫许久才说会以减少出门来保护好自己。


  表面上我应下了好友们停止巡逻的要求,但我仍无法接受一切。我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既然选择去尽心尽力地保护他人,我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出现。我猜测,那些入侵者设了陷阱,想必他们行事谨慎,而夜间才会是他们出没的时候,所以我总会偷偷在夜间出去飞上两圈。


  可惜的是受伤后我的劳神似乎更加严重,每次都坚持不了多久便要落脚休息一段时间。晚间的风很凉,我总能看到飒飒的风吹着一地的被月光打亮的小花。


  那天的半圈的行程已经让我有些力竭,以防再有意外发生,我只得困倦地坐在枝头休息片刻,眯眼缓解有些刺痛的太阳穴。



  而就在那时,我又看到了萨贝达。

  在夜里,他并没有我的视力好,所以他没有发现我,但我清晰地看到他飞经不归林的上空,他漂亮的蓝白色羽翼被月亮勾勒出光纹来,颇为潇洒的飞行技在黑夜里仍然耀眼。


  我只是打从心底地感到宽慰与感激。他在帮我巡逻,他也想保护这里的一切。他救了我,他也信任我,我也应同等地信任他能够守护好不归林、守护好这里的其他居民。


  但我也知道,他的习性让他并不能驾驭早晚长时间的工作,我也会尽我所能地在晚间为他默默分担些压力,偶尔我也会在白日里,躲着朋友们的活动范围,悄悄地在白鹰午休的时候飞上两圈。




  萨贝达抓到可疑人物是在意外出现的第六天。


  那是个下着淅沥小雨的夜里,被打湿大半羽翼的我本已经打算结束今晚的巡逻了。

  在决定飞回居所的时候,我却敏锐地听到西崖那边传来灌木丛的簌簌抖动声。我本觉得是我听错了———下着雨,我又很疲惫,我很难判断我的感官是否绝对准确。但那边的声音实在是过于显著,于是我还是小心翼翼地摸索了过去。


  在淡色的雨帘里,我看到萨贝达正制住了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类,他们还在扭打着,草苔和泥屑被掀起一层又一层。


  萨贝达的进攻几乎招招冲着要害,翅膀在他背后狰狞地扇动。我看到他夺下了那个人类手中的一把闪着光的匕首,又狠狠刺入对方的身体。血肉和金属的碰撞声被我听得真切,下得薄薄的一层雨都已经拦不住浓烈的血腥气了。


  随后萨贝达揪着那个人类的衣领,拳头与皮肉不断发出钝击的闷响。那个人类明显已经体力不支,几乎没过几十秒,人类几乎已经不再动弹、不再反抗了。他断了腿的眼镜凄落地躺在一边,被月光和溅起的水渍淹没,一枚胸针也脱落在乱糟糟的泥浆里,像朵残败的花儿。



  我这时忽地被激起了什么记忆。

  而我已经来不及再想什么,大声喝止着他,随后跛着脚冲了过去。



  萨贝达看到我时,诧异写满了他的淡色眸子。但我能看出来,他对于我的到来更多了一分反感与排斥。


  “你怎么在这儿。”


  刚刚的一番搏斗让他呼吸尚有些喘,寒冷冻出的白气被他一团一团地呼出来,凝结在他兜帽沿上的染了红的碎羽上,又被雨湿淋淋地打落。他质问我的声音沙哑又冰冷,散着寒气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把他的手臂向后缩了缩,全然不像平日温和的他:


  “你什么意思。”


  “……抱歉,但是,”


  我有些被他吓到了,但还是稳住了声音。我撇了一眼那个人类,虽然他的样貌几乎已经血肉模糊,但我还是认出来了。于是我尝试地去碰了他抓着那个奄奄一息的人类的满是滚烫血液的手臂———我都已经分不清那些血到底属于谁了。


  “是他救了我,萨贝达。”


  “什么?”

  我能感受到我未触碰到的手臂震惊似地抖了一下。


  “是他,那天我受伤,是他救了我。”

  我继续说,并认真地回视了他的眼神 

  “在你来之前,是他为我包扎的。”



  “所以你什么意思。”


  他接着又问我,默默地把他的手臂挪得远离我的手,就像是警惕守着自己猎物的猛狮。我看到他咬着槽牙,指节一松一紧地抓住他手下的这个人类,红色的血光映在他的瞳膜上。我看出来了,他绝对已经认定这个人类就是有威胁的敌人,所以他动了杀心。


  但我选择相信我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尽管我不确定他是谁,但我不希望你杀了他,萨贝达。”

  我被冷雨淋得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犹豫片刻后却还是对他说。

  “他救了我,我不希望你杀了他。”


  我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听进去我的话,因为在给完他建议之后,我退了两步便转身离开了他。那是他抓到的人,他有决定如何处置他的权利,我没有办法干涉。我只能给他一个建议———我自认为这个人类是个好人。




  那天之后,我没再在晚上碰到过那个白衣研究人,他的生死我也不知晓———不过我猜白鹰应当是把他杀了。我也没再和白鹰打过招呼,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总感觉他似乎在刻意避着我。偶尔的夜间,我总会先一步注意到他。他总在小心翼翼的张望四周,视线向我这边看过来后则会停顿许久,像是确定我是谁,在那之后他便会匆忙地飞走。


  不过自从萨贝达抓到那个白衣研究人后,每日受伤的同伴确实日益减少。不过捕获白衣人这件事情白鹰没有和任何人说,就连与我的极少的必要交流中,他也从未再提起过那个人类,就像是凭空蒸发一样,任何痕迹也不再留下不再提起。




  我也本以为事情也会到此为止,烟消云散,一切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不归林也将返于平静。


  但我还是错了。



 

  人类的入侵开始得猝不及防,就像是向平静的水洼投去一块不小的石块,溅起的水花将周围的石砾沙土卷滚进不见底的深渊。这里霎时间便成为了混沌的陷阱,等待着猎物的踏入。


  混乱。本是静谧的晚间忽地从不归林的一角开始蔓延混乱。他们兴起的捕杀是从东边开始的———那里的居民是最多的。枪响,哀嚎,怒吼,轰鸣,各种人声或不是人声全都混在一起,尽管入侵的人类不多,但他们却闹穿了不归林整个安静的夜帘。


  混乱开始的那天,我在看到燃了半边天的火光本打算赶过去,却被白鹰一把按下了。

  “你在这里看好其他人。”他冷冷地说。



  他们的僵持持续了很久,吵闹声此时起时伏,一直闹到天亮。我从听了萨贝达的话、目送他离开后我就已经开始后悔了———我本应当和他一起去的。


  几乎是度日如年,当我没有在从东部转移回来的最后一批同伴里看到萨贝达时,我再也无法克制,任何一位好友的阻拦都没能成功,我只是向着东边拼命地飞过去。


  而我那时再看到的萨贝达和我们初遇的那一刻几乎重叠了———


  他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地倒在隐蔽的灌木丛里,我踉跄走过去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右翼骨折断了,惨兮兮地耷拉在他的身侧。那是枪伤,是被射穿的。他好像与几个人类有过正面的搏斗,但那群人似乎只是想折磨他,深深浅浅的伤又遍布了他本就痕迹累累的身躯。


  这次没有那么幸运,采药人和种药人还在林子西边,我没有办法立刻让她们过来为白鹰治疗,我也没有办法迅速把他带回去———我腿上的伤口似乎因为剧烈运动又裂开了,一阵阵刺痛激起我臂上的鸡皮疙瘩。我不知道白鹰这次是否还能活下来,我只是牢牢地揽着他,扛着他。我的腿很痛,我只好慢慢地走,哪怕只是一点点,我也要带着他离开这个该死的噩梦。


  最初我还有些方向感,带着他一起向西走,而人类的声音也跟着我们逐步向西,大多数居民也已经逃向最西方,我只能尽我最大的努力带着萨贝达赶回去。因为没有及时处理伤口,萨贝达现在已经开始发烧,昏迷的睡眠并不会十分安详,他的眉毛总紧皱着,指尖会时不时抽搐,伤口也都肿胀着流出脓来。



  后来的一天晚上,我在树冠上用我自己冰凉的手试图为萨贝达拭去高出的体温时,我听到几个人类的声音。他们似乎在散步,也可能在寻找水源。我清楚地听着他们说:


  “还有多远?”


  “大概几十英里的样子。”


  “那只白鹰倒是皮厚,下次再见面,他必须把命留下。他对尚恩做的一切……真他妈的该死。”


  “也多亏他还能留着一口气告诉我们这些……愿他安息。”


  “……愿他安息。”

 


  原来是这样么。

  我这才知道,原来白鹰那时没有当即把那个人类杀了,尽管他最后的结局依然是死亡,但如我所听到的,他一定向他的同伴报了信,进而导致了萨贝达的、不归林的灾祸。如果不是我,他绝不会对那个人类手下留情的。


  原来是我自己的错。我自嘲地笑了。




  我多想以最快速度奔回去、回到那边去,和该死的人类拼命,保护剩余的同伴,但此时我又无法抛下萨贝达。自那之后,我改变了方向,虽然到后来我都分不清了方向,只是带着萨贝达走,一点点走,哪里远离喧闹我就带他往哪里走。最后我把萨贝达放在一个相对安全的树下,只身回到西部。

  不归林的其他人也千万不能出事,拜托了。我祈祷。


  可惜的是,这个分叉口似乎只为我留存了一条生路———如果我选择了一条,那么另一面的希望就将被毁为灰烬。


  我到达时,不再有熟悉的面孔向我奔来,没有曾经的“克拉克先生”的呼唤,死寂的氛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失重。我试探地回到记忆中的处处,却又都和从前再无交集。


  遍地被踩踏的花草,凌乱的各色羽片,深浅不一的血迹,狼藉地混作一团。没有任何生气的风细溜溜地穿透未冒芽的断枝,呼啸着,悲泣着,满含无可奈何的绝望。我没能找到任何存活的同伴。


  我在破损的诊疗室看到采药人小姐时,她正在等待种药人小姐。她们的眼圈都是红的,血丝布满了眼睛。几天未见,她们都憔悴了不少,也已经疲惫不堪。她们身上原本靓丽漂亮的衣服上都沾了不少灰土,甚至脸颊上还有染血的痕迹。我想那些人应当是威胁她们了。


  “抱歉,克拉克。”


  采药人小姐没有告诉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是轻轻地走过来拥抱我,并沙哑地在我耳边说了这样一句话。我这时看到她身后的种药人小姐。她正跪在地上,向着最后几朵蓝色的小花虔诚祈祷———那些似乎是整片废墟中唯一能够入眼的美好色彩。


  要我说,当我沮丧地回到安置萨贝达的地方的时候,现实的一切绝对是压垮濒临崩溃的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萨贝达没在那里。他也什么都没有留下。


  我不知道他是醒来后自行离开的,还是被巡查的偷猎者捡了漏,亦或是被什么其他猎犬贪到了小便宜当成了一顿加餐,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要从何处去寻找。


  我弄丢了一切。家,好友,萨贝达,我全都弄丢了。说着要守护好不归林,最后我却守得身无分文。


  那几日我的行径毫无规划可言,仅仅是像无头苍蝇一般,在不归林中疯狂地寻找生存的伙伴和萨贝达一丝一毫的踪迹,亦也在寻找造成这一切的混蛋偷猎者。我腿上的伤口已经被过路的荆棘划烂了,外翻的皮肉混杂着黑色的血,狰狞地在我的腿上留下痂痕。但我不在乎了。我只是想找到一个人类———哪怕是一个该死的人类,我也绝不会再有顾虑,我将让他付出一切代价。



  尽管我知道,此时孤军奋战的拼命只相当于又一次覆水难收的送死,我在看到那个人类时依然选择狠狠地冲上去。


  几乎是无师自通,报复没有任何的障碍。我扑倒了他,先用手狠狠掐断了他的喉管,然后便是一拳一拳的攻击。到后来,我的指节已经麻木,我感受不到是我的血在流出去还是那个人类的血在迸出来,我只是拼命地想要制服他,拼命地想要报复。我知道,这场较量是荒谬的,要么是以自己重新感到痛感仓皇败北,要么是以他不再反抗的投降宣告胜利。


  我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办法叫来他的同伴的,总之我看到他们时,他们其中的一个已经端起枪了———我猜那个泛着光的黑色玩意儿应该就是了。震耳欲聋的枪声比我曾在遥远处听到的要大得多得多。

随后我只是感到痛,指节的痛,腿伤的痛,腰腹的痛,神经的痛。我不知道我是怎么逃离他们的追捕的———或许是因为那个被我揍的人类已经要咽气了,他们没心情再关顾我。


  我最后依然来到了我最后一次看到萨贝达的地方,我也再没了力气到别的地方去了。

  真痛啊。我想。原来萨贝达这么痛啊。

  这是块好地方。我静静地告诉自己。如果就死在这里,倒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


  再次睁开眼时,我本不期望看到什么的。


  而这还是我必须要面对的现实———萨贝达还活着,他把我救回来了。


  我在醒来后没敢说话,只是看着他一点点小步子地挪出屋子,又挪进屋子,似乎在打算着什么。我相信以他敏锐的洞察力一定捕捉到我醒来了,但他也没有开口,而是淡漠地避开了与我的一切眼神接触。


  我失落地压下心里反覆的感情,也对他如此表现并不感到意外,也并不感到不快。他在生我的气,他没有嫌弃我、杀了我,能在那个地方把我救回来,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他还能如此真实地出现在我身边,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别乱动,你伤得很重。”


  他似乎即刻看出我想要起身的意思,于是直接冷淡地拒绝了。我只好躺了回去,我却没能看到萨贝达的表情,他始终背对着我,整理着床脚几个破旧的披风和布衫。


  这样寂静的僵持持续了很久。最后当他又站在门口时,我还是开了口:


  “萨贝达…萨贝达,一会儿你要走了,对么。”

 

  我没有用疑问句,因为我知道这是一定的。

  我已经能够猜到了,白鹰从前的家一定也是被该死的偷猎者毁掉的,不然他不会如此痛恨这群人。我想到,白鹰在夜间作出的一切努力就是为了避免如今的局面,因为我,他再次被迫经受了他拼命想要忘记的绝望和痛苦。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无知的一句话,让他改变了心意,如果不是因为我最后的离开,那么我的家,他的第二个家,也不会全数被夷为荒芜。我做错了所有事情,一步步将事情引导向了无可挽回的境地,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做才能够挽回这一切。


  所以萨贝达想要离开我,我没有任何理由能够挽留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取得他的原谅。


  “对于一切的一切,我很抱歉,萨贝达,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不归林。”


  我强忍住哽咽的语调说。

  “对不起。愿你一路顺风,你会找到属于你的更好的同伴的。”


  他侧着身子,似乎在用余光冷冷地打量我,我始终没能看到他完整的表情。


  我缓缓眨着眼,看着白鹰站在他的临时屋前,阳光在春日下午本是温和的金色,但勾勒在他身侧的却是一轮发灰的波纹。在光的衬托中,我看到他那只被子弹穿透的右翼仍然绑着树枝,新生出来的羽翼也遮不上他翅上的道道血痕,我看出来他整个人瘦削了一圈。


  “你累了。睡你的觉。”

  他只是淡淡地丢下这样两句话。

  在他跌跌撞撞飞离我的视野前,我还是没能再完整地看到他的脸。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曾是信任我的,但我辜负了。所以我不抱怨,这些都是我所应得的。


  萨贝达是个很好的同伴,我从未怀疑过这一点,他一直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他很有责任感———他或许不会承认,但我能看出来,他将不归林的一切视如己出,比起我,他才是属于不归林真正的守林者。


  如他所说,几天几夜没有好好休息,我已经筋疲力竭了,软绵绵的草叶床让我卸下了所有的防备,那就像是刚生出来的翼羽,丰满又柔和,没有任何威胁与震慑。


  那就睡吧。


  我知道,这个临时屋在夜晚降后绝对会被鬣狗或豺狼光顾,而一只沉睡的夜行枭绝对不会被那群贪婪的家伙放过。我知道,如果萨贝达不回来,明天在草叶床上的只会是一具附着生蛆腐肉的白骨,还在骨肉关节处挂着那群饿狼的涎水。我知道这个结局将不会被轻易更改。我也不感到害怕了。


  风静得吓人,似乎被新生的芽割成丝缕,和阳光一同融化在了雪水里,我听不到任何声音,血液似乎没有在我的身体里滚动,我就连自己的心跳也听不到。



  就在如此一个玄幻的状态中,不知是否是梦所带来的美好滤镜,我的印象里,在真的陷入睡眠之前,我想到的最后一件事,不是我在饭点时会被几只鬣狗分食掉,而是我期待着萨贝达还能回来。


  我当时想到这些的时候,本狠狠地咒骂着自己不要太过荒谬、再去想这些渺茫的可能。但我太累了,我的思绪飘得太远了,就像萨贝达一样,我似乎再也追不上了,只好由它像风一样飘走,交融着一团蓝色的影子,让它飞到遥远的地方,脱离阳光,再渐渐散失、散失。


  或许这也是我内心最卑鄙而无稽的想法,但现在我太累了,也就任由它在我失去意识前再玩闹一次了。



  他会回来么。我看到我的意识缓缓地流淌出来。他会回来么,他会在我身边再停留多久呢,他会再陪伴我、保护我、在乎我多久呢,他会不会真心原谅我呢。


  逐渐地,我的无赖的欲望明晰了:哪怕他只是回来一次呢,只是在濒近阳落前,披着金色的阳光再回来看我一次呢,再帮我赶走一批,只一批恶毒豺狼的威胁呢,萨贝达,只是在我的睡梦里,再和我无声地告个别呢,只是在我的衣羽间,再别一朵淡蓝色的小花呢。


  至于最后这一点,我在静静踏入梦境前都被我自己的痴心妄想逗乐了———如果真的他回来,甚至还能记得我的喜好呢;如果他会在还有阳光时叫醒我,再为我带回来一只还算肥美的柴鸡呢。


  我想到这儿不自觉弯起了嘴角。然后喃喃着,我对自己说,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那你一定会恨自己一辈子的吧,克拉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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